费秉勋先生(1939年9月-2023年7月13日),讲授《中国古代文学》、《中国文化概论》、《中国悲剧文学史》等课程,研究中国古代文化,发表论文百余篇,内容涉及到历史、哲学、语言学(包括方言研究)、戏曲、美术、民俗、艺术史等。曾为中国易学院院长、全国国学产业研究院陕西分院院长、西安市文史研究馆馆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舞蹈家协会理论研究委员会委员。

刘兆英老先生

今天,我们聚集在这里,这里是中国佛教净土宗的祖庭香积寺,这里无比庄严肃穆,这里也是费秉勋先生度过他最后时光的涅槃之地。因此,在这里举办告别费先生的追思仪式,具有非常特别的意义。

此时此刻,我们的心情非常复杂。我们失去了一位值得信赖的好朋友,一位值得尊敬的好师长,他的子女失去了一位好父亲,因而,悲痛、不舍、难过、伤感,也都是人之常情。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同寻常的高尚的灵魂,是一位真正的修行者,是一位进入佛陀所称“寂灭为乐”境界的高人。“寂灭为乐”,出自佛陀的一首诗偈,这首诗偈共有十六个字:“诸行无常,是生灭法,生灭灭己,寂灭为乐”。前八个字是世界观,后八个字是人生观。世界观决定了人生观。

在费先生弥留之际,他写下了绝笔“鸟儿喜鸣,我奔极乐”八个字。这八个字不但是他通透人生的生动写照,也是用喜悦展现智者的大无畏精神。体现的正是佛陀诗偈中的至上境界。同时,这八个字标志着他已脱离苦海,到达彼岸,也标志着他已证得无上菩提,按照佛法论,我们应该为他高兴才对。

“鸟儿喜鸣,我奔极乐”的境界,是常人难以企及的。费先生不是常人。我们向往这种境界。这两天,总有一些怅然若失的莫名情绪。回顾我和老费的交往,差不多有近四十年的岁月,但见面并不频繁。在西安的学者中,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。我认为费先生在为人为学中有五个特点,值得我们学习。一是他学识渊博、才华横溢而从不高调;二是他做学问知难而进,独辟蹊径,体现了独立之精神与自由之思想;三是他多才多艺而不慕虚荣,和文化圈的“江湖派”泾渭分明;四是他有古君子之风,从不攀附权贵,亦不攀附权威;五是他讷于言而敏于行,是知行合一的真正践行者,是荀子所称的“古之学者”。荀子说过,古之学者为己,今之学者为人。为己,指包括自己都要践行。

费老有贯通老人之美誉,他贯通的是什么呢?其一,贯通天、地、人,其二,贯通儒、释、道”;其三,贯通文史哲艺术;其四,贯通古今中外;其五,贯通知与行。对治学者来说,贯通是不二法门。

老子说“死而不亡者寿”,就是老子所说的寿者,费先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。

佛陀在涅槃前告诫众弟子“诸恶莫作,诸善奉行”。让我以费先生为榜样,从点滴做起,不以善小而不为,不以恶小而为之。

阿弥陀佛!

……费老生前好友  传统文化学者刘兆英老先生在费老追思会上的致辞

贾平凹先生

贾平凹老师在恩师追悼会上致悼词:

在费老师病重后,作为他的学生,就一直压抑,慌乱,难受和悲痛,哀叹世事之无常,生命之短促。

费老师是我作品发表在刊物上的第一个编辑,他的发现和鼓励,使我从此走在了文学写作的路上。几十年来,我们的感情深厚,我们的交往,我从来没请他吃过饭,没送过一斤酒一两茶,他除了刘岚老师还在的时候,我常去他家吃火锅外,他没让我办过任何事。我们彼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,见了面,两个都不大说话的人又多是沉默。我们是师生之交,文学艺术之友。我们常说“道德文章”,回过头看费老师,他确实是如此。他一生精神高洁,坚持正理,遇事有他的独立思考,而又耿直无忌。当然他的耿直无忌不是那种怒目金刚式,是以一种温和的幽默的方式表达。他才华横溢,思维超前,满腹经纶,在各个方面建树非凡,比如文学理论,音乐,舞蹈,书法,操琴和《易经》的研究,他的一生智慧而率真的活着,他去世了,几册著作肯定将长存于世。曾经读过八个字:“秀才风味,前辈典型”,我觉得这八个字更切合于他。

费老师走了,他带走了病毒,带走了疼痛,但我感到一种空洞。这样的人物,恐怕再也见不到了。在我感到空洞的时候,我在夜里仰头看着星空,寻找着哪一颗星上有了另一个费老师。

敬爱的费老师永远活在我的心里。

贾平凹

2023年7月16日

孔明

上大学的时候,泡图书馆,读书报刊,常有费秉勋的名字扑入眼帘。怪在一边读他的文章,一边似有个人影在脑际晃动,直觉不是在读,而是在聆听一位尊者的耳提面命。回到古城工作后,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费秉勋,一直寻到西大新村的村口。已经打听到了他家的门牌编号,朋友却拦阻,说,费先生为人古怪,不可理喻,去敲门多半吃闭门羹。轻信,便不自信,跟了朋友去大学南路吃羊肉泡馍。掰馍的时候,朋友指着街道说:“你看,那背着手目空无人的就是费教授!”我就激动,人冲出去了,心却怯了,和他擦肩而过,又急回首,目送了背影很久。听说他主编《大众周易》,我正好写了篇《鬼神之事》,寄给他,竟登出来了。陕西电视台开座谈会,我向费先生行注目礼,只见他危坐端然,神情肃然,目不旁视,有人侧身耳语,他只是点头,嘴角带着写意的笑。轮到他发言,我就倾了耳,生怕漏了字句。果然是大辩若讷,话不滔滔,却言之凿凿,家常话里,带着一味禅。会结束后,趁着机缘,我握了他的手。这一握,我们成了朋友。

越了解他越能感觉到他的神秘。他生在蓝田山脚底下的火烧寨,山川地势赋予了他满腔的丘壑与波涛。四岁时母亲长行,孤独的灵魂依附于半失明的老祖母。六岁时就帮家里人养牛,所以一辈子爱做饿死牛的噩梦。最喜欢猴在叔父的背上赶庙会,看大戏,跟着叔父学敏腔,学得人模人样。人说:“这娃口讷,却一口好唱!”唱,弥补了口讷,使他领悟了戏里的道道。该上学了,穷,没有课本簿子笔,就跟着老师死记硬背,由此而掌握了博闻强记的绝活。不爱说话,话就在肚子里结晶,成了他日后思想的矿藏。从小学,而中学,而大学,当编辑,读研究生,于讲台上“传道授业解惑”,俱得益于“敏于事而讷于言”,终成正果。

大学时代,善知识,善诗词,志趣遁于时风,才情藏于口拙,少显山露水,不引人注目。编辑《群众艺术》,慧眼独具,使贾平凹的处女作得以面世。贾平凹出道未久,他就出版《贾平凹论》,预言贾平凹必成参天大树。文学通于美学,学识达于古舞,史海钩沉,旁征博引,写出皇皇两部专著,使高古的艺术登堂入室,成了时尚的镜子。学《易》不易,他却研《易》而易,易著一部接一部,声名向海内外辐射,迷信者以为他是袁乾纲、李淳风转世。坊间的传说就多,都有鼻子有眼,他矢口否认,反而迷信者更多,上午张三请他算命,中午李四请他看风水,晚上王伍请他给娃起名字。不胜其烦,又无法摆脱,急了就漫天要价,偏就有死心踏地不惜金钱的,弄得他哭笑不得。

人说费教授古板,我却觉得相反。古板是表象,他的胸襟里其实藏着古道热肠。不显山露水,不等于心中没有山水;不做作势利,方显出人格本色。大学问,所以有大境界;大通彻,所以有大气象。不跟风,却得风气之先;不服老,故有天真之趣。退休后立志习书,法古人而又能挣脱,日积月累,渐渐地有了自家的书法路数。字如其人,古韵悠悠,技巧依附于正道,体态凝聚于风骨,方家但睁慧眼,便能认出是费老的手笔。

俗云老来不学艺,费教授偏不信邪。有友以古琴相赠,他觉得只有学琴才不负琴。就立了豪华大志,非要亲自弹出高山流水谢知音。足有半年功夫,他醉心于一边练指法,一边读古谱。忽有一日,木南告诉我,费老想找一个适合弹琴的地方,我就邀他到我的家乡去。时在初秋,草木茂盛。于斜阳草树里,费教授盘腿抱琴高坐,耳边真有了清流洗耳的旷古之音。我与木南俱惊讶。得大道者得琴道,费老真是得大道了。

摄影:木南

编辑:嘉瑞
校对:嘉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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